陜北的小雪總是來得不聲不響。清早起來,推開門,發現山梁上蒙了層薄白,風里夾著零星的雪粒子,打在臉上生疼。這時候,村里的早炊已經升起,白色的炊煙在風中搖晃,像是被風扯碎的棉絮。
爺爺說,小雪時節得把地里的活計收尾了。村里的男人們三三兩兩下了地,扛著最后一批紅薯回來。女人們蹲在窯洞前的曬場上,麻利地將紅薯切片,趁著還有太陽,要把它們晾成紅薯干。這是過冬的重要儲備,蒸著吃,煮著吃,實在餓了,嚼兩片干紅薯片也能填飽肚子。
羊群還在山坡上吃草。這個時節的草已經枯黃,但羊兒們似乎格外喜歡,吃得歡實。老羊倌說,小雪前后的草,經過了秋霜的浸潤,草葉里的甜味都沁出來了。站在坡頂望去,成片的旱田延伸到天邊,溝溝壑壑間零星散布著幾戶人家的窯洞,白墻黃土,和這片黃土高原渾然一體。
窯洞里,一家人忙著腌菜。蘿卜、白菜碼進老舊的陶壇,一層菜一層鹽,偶爾放幾顆花椒,再壓上個石頭。娘說,這時候腌的菜最好吃,不會太咸,也不會太淡,等到數九寒天,就能飄出香味來。灶上煨著罐子,里面是農閑時腌的咸菜燉土豆,香味溢滿了整個窯洞。
夜里,風漸漸大了。窯洞的門縫里灌進寒氣,炕上的煤火燒得正旺。父親忙完了地里的活,就著豆油燈修補著羊圈的門板。羊圈年久失修,裂了幾道縫,得在大雪來臨前修好,免得羊兒們受寒。母親在一旁縫補衣服,針腳細密,為我們準備過冬的棉衣。
隔壁李嬸趿拉著布鞋進來,手里端著個搪瓷碗,是給我家送來的新蒸的紅薯。她念叨著自家兒子,說是趕著年前去縣城打工,說要多掙些錢,好把老屋的瓦換了。這些年,村里年輕人漸漸少了,只有到了過年時節,才會一窩蜂地回來,帶回城里的氣息,也帶回他們對這片土地深深的牽掛。
夜深了,風依然在窗外呼嘯。我躺在熱乎乎的炕上,聽著父母的絮語,想起白天在地里干活時,看見幾只野兔在溝壑間竄來竄去。父親說,兔子們這是在找過冬的窩,它們知道,寒冷的日子就要來了。
這樣的小雪時節,年年都會來。它不聲張,不張揚,卻在不知不覺間,讓這片黃土地披上了寒冬前的第一件素衣。日子就這樣靜靜地過,像山梁上的風,像窯洞里的炊煙,帶著淡淡的咸菜香,帶著厚實的泥土氣息,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,一年又一年地流淌。(趙蔡浩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