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紅中透亮,只有拇指大小,如瑪瑙一樣的櫻桃在碧綠的葉子中閃閃發光的時候,我的思緒就仿佛按下了返回鍵,回到了童年那些在爺爺奶奶身邊的時光里。
清明節前后,爺爺奶奶在布谷鳥的聲聲的催促中忙碌于田間地頭的時候,我也在翹首以盼,盼著下地歸來的他們能給我帶回酸甜可口的櫻桃。盼望著,盼望著,終于有一天傍晚,奶奶的背簍里背回來一小捧櫻桃,青翠的芭蕉葉上面一顆顆鮮亮似瑪瑙的小果兒簇擁在一起,還有幾顆調皮的滾到了芭蕉葉外面,卡在了背簍竹條的縫隙里。也許是心疼我吃櫻桃時的饞樣子,第二年春天爺爺在屋后嫁接了一棵櫻桃樹。
爺爺的櫻桃樹在屋后,奶奶的芭蕉則長在房前回家必經的路旁。那棵芭蕉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就在那里了,高高大大的,蔥蘢濃郁,葉垂委婉,張弛有度,肥厚的葉片在風雨和陽光中十分惹眼。每每外出回家,走到芭蕉樹下奶奶會坐下來歇一歇。遇到我耍賴不肯自己走時候,奶奶就會說走到芭蕉樹那里歇一會,我們一口氣就到家了。寬大的芭蕉葉是奶奶晾曬、包裹和遮蓋食物的日常用具,也是做蒸食時蒸籠底的墊布,若遇細雨,又是我頭上遮雨的器具。隔三差五奶奶就會去砍芭蕉葉回來用,但那芭蕉葉子仿佛永遠用不完,砍了大的好的,細看蕉心處早已孕育出了碩大芽孢,若剛誕生的新生兒一般,嫩嫩的,柔軟的,極富有律動感,很快便會舒展開來,長成一片蔥蘢。
“流光容易把人拋。紅了櫻桃,綠了芭蕉”。時光飛逝,稚子漸長,長者卻一天天老去,往歲月中隱匿了。2018年仲夏的一天,奶奶午睡之后再未醒來,生前尚能自理,走的也安靜祥和。奶奶走后被送回老家安葬,我打家里的座機,爺爺接了電話,我只叫了一聲爺爺便再也說不出話了。沉默良久,電話那頭的爺爺緩緩說到“奶奶走了,就剩我自己在家。你爸他們送奶奶回老家去了,我沒有跟著回去,我受不了。”爺爺的語氣出奇的平靜,仿佛什么都不曾發生過一樣?!拔沂懿涣恕边@看似平靜的四個字里包含了太多。曾經日日晨起相伴散步買菜、互相提醒按時吃藥、彼此陪伴去醫院的兩個人,變成了爺爺一人。即便他可以在別人面前故作鎮定,可孤身一人的時候他又如何自處?如何排解思念和寂寥?爺爺奶奶提早就商量好百年之后歇在老屋附近,既守故土也方便后輩祭拜。奶奶葬了在芭蕉樹下不遠處,兩年后的冬天爺爺去世,也葬在了奶奶身旁。
櫻桃歲歲紅,芭蕉年年綠。時光帶走了親愛的人,卻留下了無盡的思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