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云天收夏色,木葉動秋聲”,仿佛一夜之間夏天便起身走了,夜里涼爽了許多,天光也不再那樣的悠長。秋天從炎夏手里接過了接力棒,悄悄地來了。每每到了這個季節我便會想起故鄉的桂樹,想起迷人悠長的桂花香和那些在陽光下閃著光澤的細碎花朵。
離故鄉老屋最近的一顆桂樹長在二伯家坡下,順著桂樹旁邊的石板路斜斜地往上走不足百米,便是二伯的家,桂樹下那座小小的墳塋是二伯最后的歸宿。桂樹是二伯病中親自種下的,那一年二伯才36歲,正值盛年,患病后不久他便栽下了那棵桂樹苗,說自己以后要歇在那棵樹下。二伯病故之后,按照他生前的愿望長眠于此。二伯在離家歸家必經的路旁親手植下桂樹,又把那里作為最后的歸宿,大概是因為那里能望到家中的燈火可親,能聽到至親的喜怒哀樂。即便他走了,桂樹也會年年給妻子和女兒送去夏日清涼和秋日芬芳。
少時在故鄉的時間不多,和二伯相處的時間也少。聽大人們說二伯書讀得不錯,為人正直、處事公道,年紀輕輕便被推選為村干部,在村里頗有威望。我記得二伯帶著草帽、穿著灰色中山裝,褲腿高高卷起,在田間勞作的樣子。干完自己的農活,二伯會在村里的水井、荷塘等處走走看看。那時候村里種植蓮藕的人家很多,二伯常常教育我們小孩子在藕田邊玩要小心,不要跌到淤泥里,也告誡我們不能禍害田里的荷葉荷花,別家田里的尤其不能。除此之外記憶最深的便是每年春節給二伯拜年的情形。除夕夜吃完年夜飯我第一個要去的便是二伯家,二伯家的兩姐妹是我少時最親密的玩伴,雖然已經有了兩個女兒,二伯對我依然是格外地疼愛。長輩們的壓歲錢都是直接給或者用寫對聯剩下的紅紙隨便包一下。唯有二伯給每個孩子的壓歲錢都是用嶄新的手絹整整齊齊地包好,里面包的也都是嶄新的紙幣。每年給我手絹不論是質地還是花色都與其他兄弟姐妹不同,錢數也比別人的多一些。母親說二伯是家族里最正直、最懂禮的人,他心疼我年幼離家,對我格外照顧。母親一直很敬重二伯和嬸娘也是多年的好閨蜜。二伯過世時我與母親遠在陜北,90年代的農村音書難通,收到二伯過世的消息已是一月以后。母親感嘆嬸娘帶著兩個女兒日子艱難,偷偷地抹過好幾次眼淚。
少年時讀《項脊軒志》,覺得“三五之夜,明月半墻,桂影斑駁,風移影動,珊珊可愛”甚是有趣。年歲漸長,再讀最難忘的卻是那句“庭有枇杷樹,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,今已亭亭如蓋矣”,草木猶在,年年蔓發,種樹的人卻被時光帶走,早已不見了蹤影,一如二伯和他的桂樹。
高考結束后的那個暑假,我終于在故鄉見到了二伯的桂樹,已經長成碗口粗了,枝葉繁茂、樹冠直徑超過兩米,如同一把綠色的大傘。樹長大了,二伯的墳塋顯得愈發地不起眼。墳前放著祭祀用的酒杯,我用酒杯取了二伯生前挑水的山澗里的水灑在墳前,深深地磕了幾個頭,在心里默念,二伯我終于回來看你了。時值農歷7月,樹上已經在結花骨朵了,微風吹過,枝葉沙沙作響,暗香浮動,仿佛幼時二伯的 諄諄教導和暖心祝福。(馮婷)